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悠悠醉】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庚水   作者:青随言 【文案】 一个私奔后想回家的故事。 很清淡,非常清淡,主要是尝试其他文风。 古代架空。 字数不多,更新随意。 内容标签: 三教九流 布衣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   第一章   头顶的红灯笼一圈圈转。   夜很凉,风很大。   残破的正红纸上端端正正写有自己的名字。   ——庚清芷   黑色字迹因水渍变得模模糊糊。   烛花晃动,今夜无心睡眠。   仿仿佛佛回到最初的最初。   说要忘了第一次的辗转反侧,怎么也忘不了。   春雨濛濛路,翩翩少年郎。   本似他年卷帘赏雨,清闲滴沥,却一人闯入,吹皱一汪春水。   烟雨楼台相隔半步,独选树下躲雨。露发半湿,青衫裹书。   这人……   “这人是傻还是呆?”   背后传来声音。   是怜香,她的贴身丫环。   “小姐别看了,飘雨了。”   叽叽喳喳的声音像足了黄鹂鸟。   “伞借给他吧。”   “啊?”   察觉到怜香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又很快移开。   “张叔,给那位公子一把伞吧,雨一时也停不了。”   “哎。”   “小姐,你心真善。”   了事的怜香不忘附在耳边说话。   声音入耳,双颊发热,草草放下帘。   等母亲拜完佛回来,怜香才止了笑。   “脸怎么了?”   母亲一脸关怀。   “……也是有点发热吧。”   应付几句,趁母亲不注意羞恼地瞪了怜香。   怜香侧了头,偷笑。   脸更热了,怕母亲询问,仓皇收起神色。   所幸母亲不疑其他,直接让张叔驱车回去。   回了庚宅,日子归于平淡,除了针织女红,也无旁事。   少女春事,也只有那只肥嘟嘟的“黄鹂鸟”知晓。   约到春过半,花秾鸟复娇时,日和渐盛,便去了花园散心。   春晚困意足,赏春了一半忍不住眠在花丛中,香梦沉酣。   “小姐,小姐。”   黄鹂鸟的声音入了梦,有点烦人。   “有人来了,该回去了。”   推唤搀扶的力气变大了,嘟囔着呓语睁了眼。恍恍惚惚越过花丛,望着远处亭子,什么都醒了。   家里竟来了外人。   慌乱起了身,红香散在衣襟也顾不得摘,拿过怜香手中的扇子,匆匆掩面离开。   回了闺房,仍惶惶不安。   父亲是西洛的知州,也是有名的大儒。   ——我该怎么办?   自小便听话,从未惹过父母生气,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求得原谅。   “小姐,小姐!我……跟你说……”   黄鹂鸟飞过门槛,扑在桌前,喘不上来气。   “你慢点。”   “你猜我看到了谁?”   怜香脸上挂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圆溜溜的眼睛直盯着她。   “……桂花糕?”   肉眼可见,怜香噎了一下,好似快要背过气了。   “小姐——”   怜香拖着长腔,“我可得冒死才探听到那个少年郎的。”   “谁?”   想起了那个人,“是那个呆子?”   话出了口,又捂住,怎么能给别人起歪称呢?   “哼哼哼。”   黄鹂鸟嘚瑟了起来。   “竟然是他。”   没想到竟遇见了那位翩翩郎,一见是缘,这二见那便是份了吧。   缘分巧妙,红鸾星动。   “小姐,你脸又红了。”   这个丫环真讨厌。   原来那位书生姓余名彦瑞,是跟着书院的人来求父亲指教的。   “是个好学之人,他日必题名金榜。”   “嘿嘿嘿。”   这个丫环真的很讨厌。   “小姐要是想……哈哈哈,小姐你别害羞啊,我可是心甘情愿当个青鸟的。”   “你别乱说!”   转了身,背对她,“再胡说,让老妈子绞了你的嘴。”   “别了别了,桂花糕就行了。”   忐忐忑忑等到晚上,父母也没一声呵斥。   虽不知晓为何,这颗心倒也放下了。   又过了几日,临近夏初,青鸟衔了把伞回来。   “这伞……”   看起来眼熟。   “小姐,眼熟吗?”   怜香展了伞,搭在肩上在日头下转了一圈儿,又故作男子气概,“姑娘,在下是个读书人,子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娘子,还不快快从了我?”   这哪是读书人,分明是匪首,真是没眼看她了。   笑着晃了头,继续绣手上的帕子,留她一人耍宝。   蓦地听到她的惊呼,“小姐,你看!快看啊!”   唉,什么时候她能安静下来。   “快看嘛!有字呀!”   被她强拉了过去,手里的东西还没放下。   凑近了,发现伞背面写着一首诗,字迹隽永清丽,亦如他人。   “……春晚昏昏睡,昏昏睡春晚,细花……哎哎哎!这写的不是……小姐,你怎么合上了!还没看完呢!”   “着实污人眼。”   将伞丢下,羞恼着回了屋。   那日他果然看到了。   屋外窸窸窣窣。   “这人如此孟浪整天想着什么!小姐莫气了,我叫张叔领几个人去拾掇他一番。”   “别!”   急忙起了身,陡然听到门外那只青鸟的偷笑,又羞着坐回去,“不与他计较便好了,不然让父亲担了个坏名声也不好。”   怕怜香不信,“两败俱伤总归不好。”   “小姐心真是——善啊!”   莫说了,真是莫说了。   羞赧了一通,颜面更灿朝霞。咬着唇,慌慌继续刺绣,才觉手绢已揉成一团。   第二章   曾一度讨厌夏日,湿濡濡又涔涔淙淙。   这次春日接过的夏倒是不同。   夏初起了个姻缘头,剩下的就在月下仙人的预料中。   入了中旬,日头灿,青鸟也没了精气神,恹恹欲昏。   “小姐,那呆子又给你信了。”   怜香支了头,眼睛强睁,“这书生怎么总以诗谈情,一头慌热,什么周公之礼怕丢去旮旯窝了。”   先前倒是好奇,看了几封全是什么诗词也没了兴趣。   不管这个懒洋洋的怜香,起了身,将信展在书案上,提笔沉吟。   “小姐要回信?”   怜香走了过来,在一旁研墨,“小姐,之前你都没回过信,这次怎么就回了?”   杏眼透着狡黠。   “他是父亲的学生。”   “啊?”   怜香疑惑了,“老爷也只是挂了个名啊。”   “他问了我些事,我知晓自然答了。”   下了笔,只寥寥几语,不肯多答。写完将纸晾在那,又把其他信收到一个梳妆盒里,“爱才之心,人皆有之。”   “哦——”   怜香懂了,“爱才爱才,此爱非彼爱。”   屋外轰隆一声,惊了怜香半神,墨汁溅了指,“多端端的晴日又没了影,说变就变。”   “看,老天也不喜你耍贫嘴。”   “这与我何干嘛?”   怜香委屈极了,“我又是当青鸟送信又是做黄鹂逗乐,没有功也有苦啊。”   “怜香辛苦了。”   “这话听着好不走心。”   ……以前是不是太宠这个丫头了?   眯眼。   “我也最爱小姐了,嘻。”   笑容明媚,像个小狐狸抱着自己尾巴扮乖乖。   小机灵真是个小机灵。   心口暖暖的,但不想让她察觉,不然她又要开染坊了。   “你……”   想说点什么,抬眼看见她去洗手却拐到他处先偷吃糕点。   藏了的糕点还是被寻住了。   化为低声叹息,拿走盘子另放,“去年的夏装你都穿不上了,还吃?”   “嘿嘿嘿。”   低了头迅速将手上的塞入口中,囊鼓鼓的,从狐狸变为小松鼠。   别以为没看到,小贪吃鬼。   早写好了的回信,犹豫着拖了三日,寻了晴天才让青鸟送去。   不过那个书生来信倒是快。   早日送去,近黄昏时又来了信。   这次的信很厚。   先是洋洋洒洒感谢了一通,直言自己茅塞顿开,犹如醍醐灌顶。   末了还战战兢兢问能否继续请教。   也是知晓自己唐突,惶恐不安着自责了一番,对原先的信深表歉意。   絮絮叨叨了半天,另起了一张纸。   言自己被文采折服,想以信达友,话说了没几句又内省了起来,彻底把自己贬到尘埃低地。   最后竟戛然而止,徒留一句打扰了。   公子本擢秀,何故乱自歉。   放了信,盯着灯芯光晕,忧思哀叹。   十载青灯黄卷,荧窗勉旃,正值意气风发。   怎敌他、情字写来,书生折傲,少年驻马。   该如何呢?   情字一事,母亲未教过,也不敢问母亲。   母亲治家严肃,素有冰霜之操。   向日潜出闺房,也被责于庭下,还连了怜香。   虽那日花眠母亲未训,也不敢接二恼她。   还是算了罢。   这本就是偏规事,断了也好。   何况父亲品性高洁,母亲又操守坚正。   幼时便心神往之,怎能因私欲毁了家门?   将信放到梳妆盒,顿了神,又拿起压在最下面。   以后都莫看了。   ……莫看了。   脸庞湿濡。   真是不喜夏,这屋里都潮了。   这封信之后,真再无一信送来。   俟了半月,夏日更甚,热得人恍恍。   青鸟也不在身旁叽叽喳喳,没了活力反而长吁短叹了起来。   “小姐,你瘦了,是天太热没了胃口吗?”   怜香拿出油包纸,“瞧,这是我从街南那买来的,听说味道好的能包治百病。小姐,尝尝吧。”   “哪有包治百病的药?”   看怜香如此关怀,也不忍心拂了她的情。   放下手里未翻一页的书,展开那油包纸一角,赫然一字迹跃于眼前。   匆匆展开全部,真是他的字。   字迹还是从前,内容却不同,全没了痴情话语,只有以信交友的平淡如水。   若问最爱绮丽纤秾,还是疏野流动?   自是两者都爱,绮丽之深便是疏野淡水。   “那个呆子啊。”   愁痴情,苦相思。相思苦及情深处,不寿天涯。   入骨相思情。   第三章   「……火欲慢而薪欲逸,色恶黄而时恶老。九煨暴而醇香,百椒茴而入毫。盖尝鼎之鲜脔,以聚物之夭好。香彼凌波,鲜如李桃。颜郑旦之丹脣,嫩太真之丰膏。夹以樱珠相半之煎蜜,酌以温凉不二之芳醪。额涔涔而欲汗,胜秦楼之闻韶。觥筹交错,樽箸喧闹。潋各眼于骨醉,酥神智于腹饱。美人逍去而云散,食者兀然而辞告。客家呼曰:炭烘椒香白鸭烤。」   这写的……   呼出一口气,揉着眉间。   万分后悔前几日提了母亲减饭的事。本就吃不饱,又惹来一个冷眼又气人的旁观者。   真是气煞了。   展开纸又看了一遍,蓦地脸热不已,顾不上生气。   这真没有其他意思?   羞涩得转了几转,抓起纸又不忍心扔了。   “这呆子也不是个呆子了。”   既然气我,那就不回了。   又找了个拖延的理由。   他总让回信,可女儿家哪有天天回信的礼?   将信收好,坐在原处,拿起绣帕,却发了呆,兀自嘴角上扬。   “唉。”   同坐在屋里却被忽视了的怜香,晃了晃头,又支着看向屋外蓝天白云。   翌日,那个呆子又来了信,写了街上煎饼的事。   看完煎饼的描述,已经不能再看下去了。   口津泌出,腹肚鸣鸣。   “要是再写这,就不收了。”   翻开第二页,竟是一个简息。   说了他自己的姓名籍贯还有年龄。   “余彦瑞,字楚珙……”   合了信,燥红了脸,埋汰他多事,“谁问你了?”   踌躇了半天,还是没将名字写给他。   算了,他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   再说,我哪管得了他。   轻扣丹唇,含笑生春,顾盼流连。   小女儿家心事。   那封信之后,楚珙的来信便开始慢了。   间隔不定,三天短或七天长,有时一下半月之久。   原先惶惶不安,后得来解释——他出去游学了。   虽不能时常通信,但他安顿之后便会写些路上趣事。   从同游学子到山野农夫,寺里僧侣他都写了一遍了,当然这里面少不了夹杂一些美食美景。   看的多不免生出几分妄想。   “外面……是什么样的?”   望向窗外,天地四方。   十指仅沾过女红墨香,眼睛只瞧过华服芳草。   一个小院就是一个女儿家的全部天地。   或许以后的天真是四四方方了吧。   “小姐?”   怜香走了过来。   “我无事,就是乏了。”   “那小姐,你睡吧,我出去。”   怜香走了几步回了身,“小姐要是你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闷在心里会难受的。要是那个呆子气了你,你也说,我找人揍他一顿给你出气哦。”   笑出声了。   “你怎么总喜欢动粗?”   “动粗也没什么不好啊,也是解决事的法子嘛。”   怜香转瞬又服了软,抠着衣角,“小姐要是不喜,不做便是了。”   “没有不喜。”   拉过怜香。   最近是不是冷落了她?   放缓了声音,“各人有各人的行事法子。怜香……”   “嗯?”   看着她黑白分明的杏眼,转了口气,“明天我们去院子里转转。”   自从跟他通了信,确实好长时间只待在屋里。   从早上回顾,到夜晚看信,一直沉溺其中。   也怪不得这个丫头没了精气神。   嗯……咦?   “小姐你怎么笑了?”   “没什么,今天我们就出去吧。”   难道要我说我发现你是个草木小妖怪吗?   没有阳光就蔫蔫的。   “啊?天好热的啊。”   小木妖也怕热吗?   “小姐,你真的很怪啊。”   被那个家伙给传染了吧。   他写信总是乱想,还幻想妖鬼精怪的故事。   先以为他是想做有艳福的书生,哪知道他想做斩妖除魔的道士。   笑他,他还说这叫“济众”。   有点想把这个发现告诉他。   我家丫环是个会化为狐狸松鼠的小木妖。   唉,真是近墨者黑。   上一封信已经看了好多遍,下一封信又何时会来?   倒是有点想……   “小姐,你脸红了。”   怜香凑近了,问,“想……那个谁了?”   这个丫环真该冷落了。   过了一个多月,楚珙的来信稳定了。   依旧是谈自己遇到的趣事,还说了当地的美食。   在信中竟然还特意嘱咐她莫对旁人说他发现的美食,不然美食被瓜分了,他就饿了肚子。   不过在最后他又说他会争取留一点给她吃。   “谁会去吃?真是个饭袋子。”   那么远呢。   过了半月又来信,这次提他生了病,医师让他戒油腻。   “怎么能骂了医生呢,养病就是要忌口的。”   真像个小孩,明明年龄那么大了。   也不算多大吧,十七八岁。   嗯……蛮大了。   整个夏天都在一封封信里度过。   入了秋他回来又一头扎进书院,准备最后的考核。   信少之又少。   怕误了他正事,也不敢轻易回信,只得默默帮他抄写父亲的藏书。   再寻个不麻烦的日子送过去。   墨香流动,字迹婉约,忽秋风拂面,叶无痕而落。   凝眺窗外,才意识到与他相识这么久。   春日初识,夏日传信。   秋日抄书,那冬日会发生什么呢?   “想那么多作甚?”   拍了脸,却掩不住笑。   有点期待冬日。   深秋他依然闷头苦学,不过信倒是一天天增多了,只是不及夏日。   又有了几日,跟着母亲去了趟寺庙,又走了个亲戚,等启程回去时已经入冬多日。   天阴沉沉的,风干冷,听有经验的老人说这是要下雪的征兆。   早备好了冬衣。   坐在马车上捧着暖炉,暖洋洋的却想起那个饭袋。   “芷娘,你瞧见周家表哥了吗?如何?”   母亲突然发了话。   想了下,没什么特别印象。   “见了。记得幼时馋婶婶的果脯,想拿回去还被表哥抢走了。一转眼表哥长大了,也是不太眼熟了。”   “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挺好的。”   母亲好像很满意。   心口一颤,手指握紧小暖炉。   是啊,那是幼时的事。   一转眼大家都大了,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进了西洛,已临近傍晚,华灯初上,地上也有了雪。   雪初时小,刹那大了起来,街上玩闹的人也多了,马车反而被堵住了。   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才到了家。   刚入了门,便听到前堂来了客,父亲要留他们吃饭。   听罢,母亲匆匆下了门,去准备晚食。   看母亲走,拉着一脸兴奋的怜香先去花园看雪。   这雪下得极大,绒绒毛羽。院里的梅花也开着正好。   白雪红梅。   趁兴玩了一会儿,抬头瞧到白雪深处立有一人。   顿了下,回望过去。   视线相交,天地间只有他一人。   如雪如松。   没想到他竟然是父亲的客人。   余彦瑞,字楚珙。   远处有仆人呼喊。   慌忙低下头,背对过去,拉着玩疯了的怜香要走。   临走时,又转了头。   发现他立在天地之下,乌黑发顶落上了白雪。   远处仆人的呼喊声越发近了。   心底也在催促自己快走,可是脚挪不动。   “小姐?”   回神了的怜香也察觉到再不走就要出事了,“小姐该走了,夫人会责骂的。”   “嗯。”   真的好久没看到他了。   不过怎么穿得那么薄,是没有厚衣吗?   打扮得这么素净,快溶于雪了。   “小姐!走了!”   怜香强拉着。   心神一动,想到件事情。   把暖炉放到怜香手中,手一拉,扯下头上的斗篷。   白雪顷刻落满了头。   “小姐,冷啊。”   “走吧。”   拉下怜香为自己带帽的手离开这里。   回到住所,银绣红袍已落上了雪,青丝也一片片白茫茫。   他应该懂吧?   喝着热茗,想着那个呆子能不能领会到。   这可是第一次这么大胆。   想着想着又跑到要不要为那个呆子制一件冬衣上面。   忧心他冬日穿那么薄。   生病吃不了肉了,岂不是又要抱怨了?   “小姐,别笑了。”   怜香拿着暖石塞进被窝里。   诧异着摸摸嘴角,有笑吗?   “给,姑爷的信。姑爷胆子真大,敢在丈母眼皮底下勾搭女儿。”   “别胡说,什么……”   姑爷是什么啊?   开了信,上面只有一句话。   「余独爱一人,韶华不负,谨以白头约。」   第四章   冬日总是无聊。   扯不完的家长里短,见不完的亲戚友人。   原还想着今年冬日定与以往不同,或与某人灯火阑珊处相遇,或与某人东风夜下放花。   一切倒成了空。   忘了某人要回家,等开春时才会再来西洛学习。   这又是个把月不能见了。   惆怅啊。   要是他有来信也好,可等到年过完,他仍一封信也不送来。   给他找个天冷路滑的理由,也蒙不过偶尔放晴的天公。   檐下赏梅,也没了心情,幽幽叹口气。   顾不上身边闺秀友人的奇怪了。   这个冬日真是无聊,倦倦得只想睡过去。   希望一觉醒来春日就到了吧。   盼着盼着,忽冰消雪融,东风解冻。   喜极而笑,又招来友人奇怪神色。   “雪融了呀!”   王家闺秀也发现了。   “是啊,春天来了。”   难掩粉面春|色。   光阴荏苒,进了春。   去寺庙拜了神回来,开始期待着书院开学。   等了一个冬天,这次总该有信了吧?   “小姐,这天还没暖呢。”   怜香打着哈欠,苦恼地拿着春装。   “冬去春来,不早了。”   对着铜镜比着衣服,也苦恼了,“这颜色是不是素了?”   旧衣大多数是淡色,最艳的也不过是粉。   少有微黄而带红的常衣。   “怜香,你说要不要制个海棠红,或者水蓝,再添个葵绿如何?”   越说越多,也不知道那个饭袋喜欢哪个色。   将衣服放在椅上,怄气地坐在床榻,“应从冬日就备新衣的。”   母亲还问过她要不要添新衣呢,怎么当初那般心不在焉呢?   “小姐,夫人寻你。”   母亲的大丫鬟司琴突然来了。   “母亲寻我?”   很是诧异,从入冬至此母亲就一直忙碌,鲜少有闲。   手抚上青发,想让怜香帮自己整整仪容,却对上了她的挤眉弄眼,才发觉屋里乱成一团,衣物乱堆。   槽糕,司琴定是看到了。   慌乱地想扔进柜子里,又强行镇了神,“怜香把这收拾好,我看天放晴了,你拿去晾晾。”   “哎。”   怜香应了声,“可小姐,这屋外寒气还未消呢。”   你这个丫头怎么此时不机灵了?   “屋里阴阴也行的。”   司琴解了围,走过来,替两手无空闲的怜香梳妆。   司琴手很柔,比怜香那个丫头要好很多。   照了菱花镜,竟比以前美上许多。   “小姐要带哪个首饰?”   司琴取下白簪,想换个首饰。   “这个就好了。”   忙拉住她的手,信还在梳妆盒里放着呢。   “这样就好了,母亲还等着呢。”   拉着她的手远离那个不能见人的妆匣。   司琴怔了后,领着去了母亲那。   松了口气,她应该没注意到吧?   偷偷打量了司琴,什么也没看出来。   母亲的丫环都比自己沉稳,唉。   母亲那规矩多,进了院子便拘着自己。   司琴掀了帘,屋内的暖气扑了出来。   谨慎着整理了装扮,屏息进去。   母亲气色依旧好。   问了安坐在一旁没多久。   司琴随着其他人一起下去了。   屋里俩人时,母亲笑着问:“这个冬天你都恹恹的,今儿总算精神了。”   “许是天暖的缘故吧,让母亲担忧了。”   “忧心儿女是正理。过来,母亲好久没同你说些亲话了。”   起身去了母亲那,挨着她坐。   母亲拉着细细看了一遍,越看越满意。   被她的目光羞得不敢直视。   低着头,听到母亲的笑,更低了。   “入冬时,还念着要教你管家,哪知道事那么多,误了整个冬天。”   母亲语气一转,“还好这个春天学也不晚。一年之计在于春。”   学管家?   眼角一颤。   是她的婚事有了着落,还是正在相看?   冬日见了那多么人,果然不是闲事。   真是头一次厌烦冬天。   “别怕,母亲一定被帮你相个如意郎君。”   母亲安慰着,却不知道自己女儿真正忧心的是什么。   抿着唇,犹豫要不要同母亲说那个饭袋子。   思及他整个冬日也没来信,也不安他是不是忘了西洛的故人。   再者姻缘这事怎么能女儿家来提?   若他提了,母亲应会诺了……吧?   他品性不错,又生得俊……   “脸怎么红了?太热了么?”   哎呀,这脸红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消了。   捂着脸,不敢看母亲。   从母亲那回来,每几日书院也开了学。   忐忑了一天,终于来了封信。   看后,又气极又羞恼。   这信上只有简单几字,一说他家中有事,不能如期至;二说安好勿念;三说……   三说,卿卿如晤。   谁是你家卿卿?   指尖摸着开头四字——卿卿如晤,又颤着移开。   炙热升入心房,彻底难消。   真是怪了,那个饭袋该不会有什么妖术吧?   打看那封信起,嘴角就没平过。   有些发酸,也忍不住。   “妖道。”   说要降妖除魔,自己却成了个妖道。   道长生得俊俏,济众生,不如独……独济我。   脸埋在锦衣里,热腾腾的。   怎能这样想?羞死人了。   “快醒醒了。”   羞躁着侧着头,渌老潋滟。   人常说红颜祸水,自己这份殊色应该能担上红颜二字吧?   即是祸水,那也算妖魔吧?   降妖除魔的道士……   不行了,不能再这样了。   矜持,应矜持。   “怜香,打盆凉水来,越凉越好。”   真是羞煞了。   妖道……   眉梢带春意,椅窗盼君来。   第五章   春过了近半,那个妖道才现了身。   书院事多,今年又是秋闱年,一番忙碌终不能见。   “唉。”   王家闺秀瞅了来,“芷娘,你也乏了?”   迟疑着点了头,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王家闺秀名为云芙,同住西洛。   听人讲夏日时她就要去京城住了,好像是因家里升了官吧。   她撤了吃食,唤来自己的丫环,偷偷摸摸着拿出一本薄书。   淡白梨花面上生了一双顾盼美目,“芷娘,你瞧,《西厢记》,从我嫂嫂那拿的。”   西厢记?那不是……   “要看吗?”   怯生生应了一声。   家里母亲管的严,还没读过这书。   不知道那个妖道与张生有什么差别。   发髻缠在一起,两个人挨凑着。   不多时,红泌霞腮肉。   “这张生好孟浪轻浮。”   云芙笑了,“你还未看到后面。郑母只是提了要求,他还未达成便以浑家称呼了。”   “浑家?”   想到那个妖道的“卿卿如晤”。   卿卿……   “登徒子。”   自己也不知道这话是在说妖道还是张生。   “登徒子非好色者,是有凶行。余真好色者,而适不我值。”   云芙猛地接了一句,又赧着说,“这是《莺莺传》里的。”   “余真好色者,而适不我值。”   喃喃自语。   「……香彼凌波,鲜如李桃。颜郑旦之丹脣,嫩太真之丰膏……额涔涔而欲汗,胜秦楼之闻韶……」   “真是好色者。”   这书看不下去了,无了兴致。   难道非要美貌悦人才能得佳缘?   若他日人老珠黄时,岂不是……   “食色性也。”   云芙倒是不在意,“我也爱看潘郎。嗯?芷娘你不喜吗?”   “我……”   自然爱了。   当初便是因为貌才喜他的。   又凑在一起看得兴致高高。   过了片刻,云芙嫌弃太挤,去看《莺莺传》了。   未多时,她帕子便湿了,眼角红肿,大骂张生混蛋。   为了哄她,只得把书放到一边,听她陈列张生十大恶行。   听着听着,倒是忍俊不禁。   回家时,云芙忍痛割爱了《莺莺传》,《西厢记》却是没舍得。   又做贼般躲过母亲的“盘查”,心不在焉地等到月上柳梢。   读完此书,一夜未眠,辗转反侧。   “怜香,我想写信。”   昨夜未睡好,今早头沉沉的。   “啊?小姐你要回信?”   “嗯,他不给我写,我给他写便是了。而且,也不会太频太多字。”   情缘这事总有要回应的。   若总是一人主动一人羞涩,再长的情也会被磨掉。   谁也不愿变成莺莺,说着——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总是乐于付出而不在意回应,那是菩萨。”   不是有情人儿。   一切间隙皆出自不对等。   没有谁应该如此必须如此。   妖道你总让我回应是因为担忧我会弃了你?   “不过男的也会担忧这?”   是不是我多想了?怎么能把一个粗糙汉同女儿家对等呢。   打了个冷颤。   真难以想象他女儿家娇羞的模样。   要不不回了吧,太主动也是不好。   “就写些花花草草吧,只一句,一句就好。”   怜香在一旁眼神怪异。   被看得自己也是唾弃自己。   我大概是疯了。   竟妄想长相厮守相约百年,竟害怕自己过于矜持让他意冷不再。   疯了疯了,真是疯了。   做不了莺莺的自荐枕席,也受不了以后的自怨自艾。   不过……   “怜香,为什么那些佳人表达爱意都是自荐枕席,而不是其他?难道自荐枕席就是最大的爱意表现?”   “啊?小姐你在说什么呀!羞死人了!”   “在说色与灵吧。”   合灵为爱,色为肉。   有色无灵则为欲。   灵合之深以生欲,欲合之深以存情?   想不通,想不通。   第六章   给妖道的信很快写好了。   怕他以为自己轻浮,只写了——   「南园花启,欣喜。」   没多时收到来信——   「北梁燕喃,相思。」   “妖道……”   至春和,同他家闺秀去寺庙游玩。   甫入寺,三五成群,珠围翠绕。不喜她们喧闹,一人行往樱园。   哪料樱园人更多,无处赏春。   便领着奴仆拐去幽静竹径,行至半有一亭。   亭内坐着一个开士以及……   余彦瑞。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想来已有多月未见了。   比之冬月雪后,他确清瘦了些,但身姿依旧挺拔不算太羸弱。   看得一时入了迷,正对上他望来的眼睛。   失措想移开,看他笑颜展开,一双含情目半弯,抑制不住同笑起来。   他怎么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摸摸嘴角,自己好像也一样,还好有帷帽才没同他一起丢人。   许是他脸上笑意太明显,开士也瞧了过来。   这下不去问候实在是失礼。   吩咐其余人留在原地,带了怜香缓缓走过去。   也是奇怪,靠近他反而不笑了,双手背后,抿着唇,不敢抬头。   一人看这边,一人看那边,总是不敢看同一方向。   自己女儿家拘束了也是常理,他一个粗糙汉也怎么拘束了去?   不过看他这样倒是舒坦了些。   向开士行了礼,还未答话,他倒是先帮忙介绍了。   “这是庚大人的爱女。”   随他说着点了头,作应许。   这有点像外子介绍内人——   我内人,清芷。   “……我内人,芷娘。”   啊?   刚才是自己的内心突然出了音吗?   怎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词?   是错觉吧。   脑海怎么空空的,声音哪去了?   啊,好像看到了佛祖……   “啊!”   怜香惊慌地捂住嘴。   被怜香拉回了人间地狱。   欲哭无泪。   所有的声音都回来了,可这此情此景还不如不回呢。   不用想不用看便知晓所有人的目光含义是什么了。   “你……”   这人真是傻了么?太羞人了!   “我声音轻,他们没听到。”   合着你还委屈了?   今天真是丢死人了。   开士念了一句佛偈,似乎看破了一切。   被那样清透的目光盯着,也是羞惭。   “开士,莫吓我内人了,她生性羞涩。”   真真无力气说他了。   脸皮太厚了。   这下也顾不得什么失礼不失礼,早早远离才是好。   以后莫理他了,让他一人待着去吧。   内人内人的,还未提亲怎能这样称呼呢?   怎能呢。   逃也似地向开士告罪辞行。   离了亭子还能听到他的笑声和只言片语。   他还笑!   出了小径偶然遇见了云芙她们,也是惊吓。   “你怎么这么急?”   云芙睁着圆眼,左瞧瞧右看看。   “我我——你们要去樱园?”   “是啊,我最爱这里的樱花了。”   怎么都想去樱园?走这条小径岂不是要看到那个妖道?   不行,不行。   “芷娘,你要是有事……”   “我没事,正好我也想去寻你们一起赏樱呢。”   既然劝不走她们,跟她们一起应该也没事吧?   应该吧。   淹没在闺秀里,重新回到那条小径。   一路低着头,猜测那个妖道会不会还那么孟浪。   猜想还没成功,倒是自己这边的闺秀孟浪了。   叽叽喳喳着说着亭里那个妖道。   “姐姐,快看亭里的人,模样有点俊。”   哼,还用你说吗?   “你看他都不看过来,品性定是不错。”   哼,果然被他骗了!   “啊,他看过来了!”   “他还笑了。”   你们怎么还在看啊!那个妖道笑什么笑,果然好色!   登徒子登徒子!   “也不知道他婚配了没?”   忍不住了,回了闺秀,“看到佳人就笑不拢嘴,怎会是良配?”   “怎么不会是,芷娘你不能如此寸光。”   啊?我……我……   怜香,我听到你的笑声了!   你这个丫头到底站在哪一边,你的姑爷都快没了!你还笑!   今天真不应该答应她们出来游玩,快被气死了!   妖道!果然是妖道!   留饭伊蒲时,心尖上的气还没消掉,不免把饭当做妖道吞吃。   引来多少奇怪目光,也不管了。   后果自然是,腹胀难眠。   趁她们休息,只得领着怜香出门散步消食。   “小姐,你还难受吗?”   “嗯。”   有气无力。   “小姐,再气也不能伤身子的。要不我找人揍他一顿?”   “好!”   转了身,想对怜香交代要揍的几分花,却看到后侧方那个祸首抱着书画缓缓而来。   仓惶掩面,“怜香,我吃胖了吗?”   怜香悲悯地摇摇头,“小姐,你这辈子都别想教训姑爷了。”   这个丫头还是太宠了!   “姑爷,这边!”   怜香开心地唤着那个妖道。   ……算了,这个丫头还是卖了吧。   “芷娘。”   那个妖道果然追了过来。   侧了头,不想搭理他。   “我还有事,先走了,小姐你慢点消食。”   丫环果然靠不住。   怜香走了,更不知如何面对他。   低着头,一股劲儿地往前走。   想远离他,又怕真的远离了。   “芷娘。”   回了头,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个簪子。   一摸头,发现头发乱了,在道旁边一虬枝溢出。   后悔为了省事,未带帷帽。   慌乱时,耳旁青丝一动。眼前是妖道的衣服颜色,鼻尖是他的墨香。   僵着不敢动,热气烧上腮畔。   “唐突了。”   假君子!   抬眼想躲,却对上他看下来的目光,深沉又柔情。   被这样注视,忘了时间忘了地点忘了一切的一切。   只想停留。   陡然他怀里的画掉了,惊醒时光,连忙侧了身。   “我……”   口干舌燥难以开口,回头看到发现他手忙脚乱地捡着画。   不禁笑出了声,而他也自暴自弃笑了。   帮他捡了画,又无言地走了一段路,才不舍着分开。   路口怜香在那等着。   在出现的那一刻,她眼神似乎不对。   是自己的脸太热了吗?   话别了妖道,回到休息处,心也静不下来。   怜香一脸纠结着,拿着小镜,“小姐,你要照镜子吗?”   虽然奇怪她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同意了。   头发乱了,也不知道样子如何,会不会在他心里落下什么不好?   让怜香抬起镜子,看到镜子的人,目光瞬间呆滞。   这这这……这头上黄灿灿的芸薹是哪来的?   “它怎么来的?”   “小姐,你不知道吗?”   怜香顾不得其他,哈哈哈大笑起来,“姑爷是想玩折花为卿戴吗?奴只听过人面桃花相映红,没听到人面油菜相映黄。”   笑那么大声干什么,真是的。   硬着头皮又照了照镜子,“其实还好吧。”   怜香露出绝望的表情。   不管她什么表情了,顶着油菜花,兴致勃勃说了路上的事。   一脸甜蜜沉浸在那时那刻。   “所以小姐你用一个簪子换来了一个油菜花?”   怜香数了数,“三个。”   ……这个丫头不能要了。   “此情无价。”   许是怜香悲悯地过于实质,还是改了口,“他审美确实有问题,不过也不算瞎。”   他要是瞎了,我可怎么办?   “小姐,你说姑爷最后笑得不成样,是因为什么呢?”   怜香拿着镜子一溜烟跑出了屋子。   余彦瑞!   一把扯下那恼人的油菜花,最后仍是不忍扔掉。   “别让我知道你在笑什么!混蛋!”   今天真的丢死人。   第七章   游玩结束,闺秀们仍对妖道念念不忘,但这次懒得同她们计较。   念念不忘又如何?可曾送过花?   好心情伴了一路,回了家被母亲招了过去。   母亲先前忙,未跟着游玩,只是让云芙家帮忙照看。   这次来找,也以为是例行的询问,毕竟从小至此,年年相同。   可入了母亲的院子,那风雨欲来的压抑却不是想象那般。   瞧见司琴立在门外,想试探下母亲意思也被她回绝。   硬着头皮进了屋,里面只有母亲一人和一个打开的梳妆盒。   慌得往后退,想找怜香,仅看到一扇被紧闭的雕花木门。   真的只有两人了。   母亲什么都知道了。   扑通一声跪下,低着头不敢看母亲现在的脸色。   确实不该瞒着母亲,可女儿家心事也不是轻易透露的。   再说了这也仅是书信往来,又未做其他过界事情。   与他见面也多少巧合,从未主动,哪里有错?   “真是大了不中留啊,多长时间了?”   眼眶湿润了,“去年春时相识。”   “一年了,你瞒了我一年了。要是我不发现是不是哪天我女儿就直接从我身边离开,抛弃我这个老妪?”   “不会的,娘。我与他婚事必是要征得你与父亲同意的。”   “若我不同意呢?”   一时哑了口,“他他品性温良,娘怎会看不上呢?”   抬头看见母亲端起茶,轻轻拨着茶水,未正眼看。   知晓她不是开玩笑,母亲是真的不同意。   可她为什么不同意?楚珙确实是一等良配啊。   “娘,你为什么不同意,或许你见见他便知晓……”   母亲抢了话,“你想要父母那就离了他,一个勾搭他人女儿的好色之徒能是良配?”   好色之徒?不是良配?   未见过便如此定义他人,母亲你真的没有错?   一个品性优良之人也被如此诋毁,母亲你哪点有儒门风范?   真是看不惯啊。   轻笑一声,“母亲错了,是我先的。”   茶杯砸在脚边,水扑了一身。   “你!你给我闭门思过去!不知廉耻,丢尽家门颜面!”   “母亲注意身体。”   不顾碎了的杯子,犟着磕了个头。   挺着背离开这个令人不舒服的地儿。   “小姐。”   出了门,怜香担忧地走过来想搀扶。   拉开她的手,一步步走回去。   母亲的令下得快,又一阵敲打管紧了奴仆的嘴。   不怎么贴身的家仆也只是以为游玩出了什么事,而不是自家小姐私通了外男。   对私通这事,也是好笑。   本就是私下聊天,怎么到了他人嘴里成了通奸。   与外男说了句话,也抵得上通奸了。不知道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要被浸笼子了。   摇着头,听着怜香气愤地骂那些多舌的人。   渐渐声音消失,怜香离开了。   拿书的姿势依然没变。   等晚上再看怜香时,她躲闪着。   强拉了过来,发现她脸上青一道红一道。   “小姐,没事的。那群老糟婆子比我更惨呢,嘿——嘶,好疼啊。”   “你真傻,尽用些笨办法。”   真是心疼啊。   “我也只能想到这种了,谁让我不如小姐聪明,嘿嘿嘿。”   都破了相,还能笑?真是记吃不记打的小妖怪。   翌日,传来消息。   母亲突然查账揪出几个仆人,将其整治了一番,但念在他们是老仆也是降了等,扣了月钱,未赶她们走。   听到这个消息还在养伤的怜香笑得合不拢嘴,顶着伤口去看她们笑话。   还乐滋滋地跑回来,描述她们的惨样。   说到兴起,捂着伤也要继续笑。   这个丫头真的没救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无声的争斗也继续着。   “小姐,你吃的比昨日少了。不吃饭,也喝口汤啊。”   “不了。”   又过了几日,怜香伤上加伤的回来。   原来是母亲训了她,因为自己不吃饭。   “小姐,我没事的,你想做什么便做吧。”   颤抖着摸着她脸上的伤,踌躇会儿起了身给她一瓶药,将她推出门外,锁上了。   背靠在门上,不敢相信这是母亲所为。   拿无辜人出气?   家仆便都不是人了吗?   三纲五常未规定如何对家奴,便可这样行事了?   怎么能,怎么可以?   身后门震震作响。   “小姐,你不能一人待着的,让怜香陪你吧。小姐,怜香是不是惹你生气了?怜香是笨,但会改的,小姐,不要抛弃我啊……”   泪眼婆娑,顶着门望着房梁,久久不语。   对不起,怜香。   吹灭了屋内蜡烛,瞬间一片黑暗。   门外也静默了。   慢慢走进门边,陡然听到细小抽泣声。   对不起,怜香。   蹲坐在门旁,与她只有一门隔,静静地陪着她。   怜香,别哭了。   第八章   闷在屋内没几天,母亲先服了软,答应会去见那个余彦瑞。   出门那刻,跪着母亲面前,乞求她原谅。   可母亲直接转身离开,未看一眼。   跪在那久久,仍换不来母亲原谅。   “人散了,小姐起来吧,你身子虚,禁不起的。”   怜香拉不动,也随着跪下。   看怜香又哭了,于心不忍。   怎么以前都没发现这个丫头是水做的?   以后要改为了小水妖了。   “怜香别哭了,我起来便是了。”   起来时,头发晕,稳稳了神才站定,头枕在她肩上,笑着说,“怜香,我饿了。”   “好的,小姐,我这就让他们送饭。”   怜香擦了泪,也笑呵呵的。   修养身子那段时间,母亲也说到做到,以父亲的名义请他过来。   闭口不谈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先是考察了一番他的才情,认同他确实是天资聪颖。   后问他些家中情况,以及可有心仪人儿。   余彦瑞也上道答了自己心仪的人。   母亲反倒沉默了。   看到帘前的母亲沉默,苦笑。   终究是不同意。   “小姐……”   怜香担忧极了,怕再来一次那样的事。   拍拍她的手,“没事的。”   母亲最后还是提了个要求,说自家不认白衣女婿,让他先考了功名。   他们便定下约定——余彦瑞未有功名傍身时,不得与清芷见面通信。   日期为一年。   这也便是余彦瑞只有一次机会。   与他是否有缘也只看这一次了。   “芷娘,只有一次机会可行吗?”   云芙吃着东西问。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那如果没成呢?”   “云芙小姐!”   怜香在一旁焦急了,顾不上什么尊卑。   笑着瞥了眼气得脸鼓鼓的怜香,视线越了她看着她身后花。   “那便是今生无缘了。”   园里的花开得真好啊。   云芙抓了脖子,似乎受不了这样气氛。   “别管这了,咱们来看《西厢记》吧。你看张生最后也考上了第一,娶了莺莺成就一段姻缘了吗?你家那个那么聪明,定会考上的。来啊,我们去看西厢记。”   “嗯。”   时间过得快,转瞬到了秋闱。   虽然希望他能考上,但他出发考试时,还是没去送别。   已经伤了母亲的一次,怎能再伤第二次呢?   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不易回报。   不过已经在菩萨面前烧了香许了愿,就算你我今生不成,来世也定会再做夫妻。   考试放榜再到来信,总是那么快。   乍听到他中举的消息,也是一愣,又泪流满面。   晚上时看到父亲满面春风,对他还大加赞赏,甚至还让母亲去问问他家有没有婚配。   父亲对内宅发生的事一点也不知,或许知道母亲曾邀请过他,但不知道交谈过什么。   一个晚上父亲就没有停下来,总是在夸,而母亲也一脸笑容。   看样子,婚事是要定了。   头一次生出娇新娘的羞涩。   一连几天,父亲回来身上酒气都不消,知晓这次书院定是喜事不少。   母亲这几天也和颜悦色起来,以往的恩怨也消了。   或许哪怕他这次未在会试上考上功名,母亲也会同意的。   毕竟父亲喝完庆祝酒后回来一直没少说他,不停夸赞后生可畏。   谁让他是少数新举人中表示会参加明年春闱的人。   不管能否成功,那份自信就得了父亲不小的欣赏。   一切都如预想中的那样。   母亲开始教授管家的方法,甚至偶尔还看到母亲陈列的红妆账目。   一瞬间有了离家的失落。   “女儿家总会经历的,又不是以后都不见了,娘一直都在的。”   “嗯。”   偎依在母亲怀里。   秋月来了场雨,热气消了一半。   看着那缓缓而落的叶子,想起去年同月时,自己还帮忙抄书的事。   嘴角带上笑意。   今年倒是不用了,父亲已经恨不得倾囊相授,甚至有把他当做准女婿看待的架势了。   “小姐,小姐!”   怜香远远跑来,上气不接下气。   看她那样焦急,心口隐隐不安。   该不会哪家姑娘直接下手了吧?   “小姐,夫人寻你呢,说是有急事。”   母亲不会轻易这样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匆匆赶到母亲那,还未说上话,母亲就递来一封信。   接过信,看了一眼 指尖颤抖。   还是出了事。   他父亲病重,需要回家侍疾。   “我已经让张午跟着去了。”母亲也没料到会在这关头出这事。   “我会等他三年的。”   “你这孩子……”   话还未说完,屋外有人通报前堂来了人,似是提亲的而且来头不小。   母亲诧异了,换好衣服急急出去。   等再见到母亲时,母亲脸色拿着那帖子,脸色沉重。   “娘?”   母亲合上帖子,不让看,“芷娘,你先回去吧,婚事有我和你爹的呢。怜香!”   怜香一哆嗦,弱弱地劝:“小姐……”   “女儿告退。”   回到闺房,还是不安,难道与他真的今生无缘?   “小姐,没事的,姑爷一定还是姑爷。”   真是被她逗笑了。   “放心吧,我无事的。”   后续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不好。   先是张午说余家老爷子打年前就身子不好,一直拖到现在已经是硬撑了。   后是来提亲的人竟然是潭王府的。   皇家人来提亲,还是以世子正妃之礼下聘。   这是多大的殊荣。   “要不,就回绝了,说是定了亲,王府不容不了芷娘的犟脾气。”   父亲把帖子放在桌上。   “说定了亲,你闺女就要等三年了。三年是是非非,女儿家熬不起的。”   母亲显然不同意。   “我不后悔的。”   “你回什么话,还没嫁呢。”   母亲气了,看不惯槛还没迈出去心就跑了的闺女。   “她不愿嫁,还是推了吧。皇家也不是个安生地,不适合不适合。”   父亲一挥手,把这事定了。   母亲想说些什么,最后化为叹气。   回绝亲事时,母亲再三道歉,生怕王爷生气。   媒人仗着势,冷笑着收回了帖子,但聘礼没拿走,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余彦瑞回去后,一封信也没递过来。   这与去年冬天何其相似。   伤心忧虑时,又有一事爆发,皇上震怒要彻查李敬裴贪污一案。   这场火直接烧到了西洛。   庚家与李家同为西洛人,本就交好又是进士同年。   虽然父亲未明确表示自己属于李派,但因这份情谊已经或多或少被打上了李派烙印。   父亲很难逃脱了。   一连几天,家里气氛都不好。   听说调查的是李派对家,这下不把李派的刮下一层皮才是奇怪了。   眼看同僚被抓,人人自危,而父亲也被拘在家中不得外出。   如此情况下,母亲反倒平静了。   再次被喊到母亲那里。   “芷娘,你知道来调查的大人是谁吗?是潭王妃的父亲。”   “……女儿知道了。”   母亲什么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果然没几日,媒婆再次上门了。   这场风波,只有庚家和云芙家无恙。   听人说好像云芙被送了宫里,得了幸。   婚事定下了,与余彦瑞是彻底不能同穴了。   终究是无缘。   第九章   李敬裴的案子从贪污又升到了卖国,圣上震怒连连,似要伏尸百万,但这一切已与庚家无关。   逃过这一劫后,父亲病了。   陪在他身边时,他表情痛苦,无法接受自己卖女儿这个事。   “芷娘,为父对不住你。”   “为父母解忧是儿女该做的。”   低头调着药。   这确实是该做的,如果不做死的便是庚家满门。   父亲摇摇头,长叹一声。   这一病便是一个月之久,有时去照顾父亲,还听到母亲他们吵架。   一向琴瑟和鸣的夫妻也有了隔阂。   站在门外想离开,门却打开了,正撞见抹泪的母亲。   “娘。”   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   “进去吧,这段时间我有点事不过来了。”   “娘,注意身体。”   庚家已经变了,所有人都在变。   这是谁的错呢,是老天吧,造化弄人。   也可能是我。   许是上辈子在佛前烧了断头香吧。   今年的冬月越发冷清,不仅仅是那一场大案造成的门前冷落,更多的是西洛街边多了乞儿。   听人说北边战事吃紧了,因为李敬裴一案抓的贬的人太多了。   “今年就如此了,明年会怎么呢?”   “明年会更好的,小姐。俗话说祸福相依嘛。”   “那借你吉言了。”   入秋后的祸事太多了,去寺里上香祈福次数也就多了。   有时候,忍不住想如果当初任性一点儿,强逼着母亲同意会不会有另一个结果?   或者当初再大胆点直接跟他私……   “芷娘。”   手指一抖,禅珠黏在指间。   是幻觉吗?   “芷娘,是我。”   这一声太清晰了,清晰到鼻尖发酸。   转了身,看到那个妖道站在禅门处。   笑盈盈的,又玉树临风,除了气色不好了点,无任何折损。   同记忆里的一样。   “芷娘,我……”   丢下禅珠,扑倒他怀里。   他何时来的,又为什么来,不想知道真的不想知道。   只想只想抱住他。   真的好想你。   他愣了一下,想回抱又不敢碰触。   察觉他胳膊在动却始终没有落在身上。   暗骂一声呆子。   叹口气,更埋在他怀里。   手圈起来的腰身竟比自己更瘦。   “你瘦了。”   “你以前又没抱过我怎么知道我瘦了?”   他调戏的话倒是能说出口,其他的事……   “芷娘,我好想你。”   他的手终于落在身上。   “嗯。”   身上的温度与他的温度相融,扑通直跳的心也在重合。   嘴角想往上扬,却变成了眼泪往下落。   浸透了他的衣服。   真是丢人了,明明是想笑的。   “姑爷,小姐,时候不早了。”   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怜香竟然都不耐烦地跳出来提醒了。   出门时间太长,会出事的,更何况自己……   想到与潭王世子的婚事,也没了重逢的喜悦。   早就物是人非,缘分倒了头。   从他怀里出来,红着眼,笑着说:“余公子,奴儿还有事先告辞了。”   “芷娘,别这样称呼我。”   “那该如何称呼公子?举人老爷?”   奇怪自己也会变得如此尖酸刻薄,或许刻薄就是以后的自己吧。   “芷娘,你与潭王世子的婚事我知道的。”   他竟然知道?他会怎么看?   “是啊,别了你这个穷酸秀才,荣华富贵就来了。余公子还是莫拦着我了,不然调戏未来世子妃的罪名也是你一个举人身份护不住的。”   “调戏世子妃?我明明是与我的内人玩乐。”   “谁是你内人?”   强行绕开他要走,却被抓住手腕。   “芷娘,我们私奔吧。”   “你说什么?”   私……私奔?   “没什么。”   他松开了手,“芷娘,我会等你的,没准我比世子活得长。回去时,小心点,最近路上不安全,流匪多。”   回程时,心性不定,那一句私奔一直在脑海中回想。   怜香掀开帘子,往外张望,“小姐,姑爷在后面跟着。”   “他想跟就跟着吧。”   刚说完,车顿了一下。   怜香一下撞到前面的棱上,额头红了一片,“哎呦,小姐你没事吧?张午你怎么驾车的?你爹可比你厉害多了!”   掀了帘子,还想再骂却看到车外围了一圈流匪。   “小姐,小姐,出事了,有匪!”   祸事怎么连在一起了。   先前潭王府要派人来保护,被父亲一口回绝了。   那是父亲第一次生气。   也是父亲的强硬才换来了这样的轻松,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受不了王府的派势。   但没想到那日的拒绝竟给今日埋下祸根。   如果逃不了了,不如先一步……   无法接受自己被抓后的可能发生的事情。   只是连累的怜香。   惊魂时,车外传来一阵怒呵:“世子妃的车你们也敢拦?不怕潭王出兵吗?”   妖道?   害怕他出事,想掀开帘子,没料到马车会猛地跑动。   只听得鞭子啪啪打在马身上,被强行调头离开。   撒欢的马没几个人敢拦。   坐在马车上第一次有了坐船的眩晕感。   在车内东倒西歪,撞得七晕八素。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马终于停了。   帘子被掀开时,也不顾不上来的人是谁,一把推开冲到外面呕吐起来。   “芷娘好点了吗?”   扶着树,胃还是很难受。   “那辆车坏了,走不成了。你们想回去,不如先去寺里,等家里人来接。”   直勾勾地看着他,看得他有点不好意思。   “我先送你回寺庙吧。”   “楚珙,我们私奔吧。”   终于说出来了。   “啊?你说……”   “对,我们私奔吧,就现在。”   “这这……样不好吧,老师不会同意的。”   够了,别装了,别以为没人看到你嘴角的笑。   “庚清芷死了,死在那场流匪劫道里。”   直起了腰,一阵轻松,要解脱了,“世子得背上一段克妻的名声了。”   父母恩情已还,一切都结束了。   “不用可怜他,他最奸诈了。”   “你认识他?”   奇怪一个寒门竟然认识世子。   “他也是老师的学生,你不知道吗?我在老师家时他也在的。”   “父亲没有说过。”   世子是父亲的学生,根本就没提过。   “芷娘,你说的是真的吗?”   “嗯。”   他又傻笑了,真是个傻子。   “怜香。”   怜香停止打骂张午,一头雾水地走了过来。   “怜香,我们打算私奔,你要一起吗?”   “私私私私……奔?小姐,你胆子也太大了吧,夫人会受不了的。”   怜香瞪圆了眼,比云芙还夸张。   “他们离了我身体会更好的。”   父母隔阂是因为什么,大家很清楚的。   “小姐,你都决定了我还能怎样。不过,我不能离开的。”   她回头望了眼愁眉苦脸修车的张午,“那个呆子的爹娘已经见过了,先前还担心小姐嫁过去做世子妃了怎么跟你提这事,现在倒也不用担心了。”   “什么时候的事?”   这几天总是在优思,很少有注意到其他人,怜香身上这么的大事都不知道。   “也不算多长的,去年就开始了。嘻嘻嘻,小姐,你一定要幸福!姑爷,别欺负了小姐。”   “会的会的,我是说不会的。”   说着他自己也笑,“她会幸福的,也不会欺负她的。”   “小姐,我会想你的。”   “我也会想你的。”   告别分离总是伤感。   这一切发展的太快了,全部都是一瞬间的决定。   一瞬间决定私奔,一瞬间决定与他白头到老。   “什么东西都没拿。”   没有钱没有嫁妆,甚至在寒风下还没有厚衣服。   他会嫌弃吗?忐忑不安。   正想着,身侧一暖,被拥入怀中。   “文君,我们该走了。”   “长卿,我们回去会不会是家徒四壁?”   “……会吧,不过我们可以卖酒。”   在寒风中枕在他肩上,“我还想听凤求凰。”   “好。”   未来会是什么样呢?会更好吧。   第十章   一时的任性会得到父母的体谅吗?   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哪怕万劫不复也想贪恋一时的美好。   近了黄昏,霜风乍寒,坐在驴车上被他拥在怀里,虽然很冷但仍然很暖。   “冷吗?”   摇摇头。   “我没想到这次来庙里会遇见你,也没想到还会娶了媳妇回家。等到了小镇,寻一家客栈住下就不冷了。余彬,你慢一点儿。”   “哎。”   余彬是楚珙的某一支的远房堂弟,被家人送来当个书童。   不过,第一眼看到他时,就有点不喜。   同是一脉,怎么长相差了那么多?   唉,自己果然是个好色者。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不给他说话时间,“我在想你回去怎么同令尊解释。”   “解释?就那样解释啊,得了个美娇娘是好事,正好我也想让父亲见见你。”   “你家族辈叔伯会同意吗?”   真的很担心会看不起,会被认为不是明媒正娶。   “有人会看不起文君吗?”   “我又不是卓文君。”   “我也不是司马相如啊,我是余彦瑞,你是庚清芷。没准若干年后,后人还会称赞我们之间的感情,还会为你写一个传。”   “还没有人为我写过传呢。”   靠着他,在寒风中也不冷。   到了小镇,寻了客栈,先上了楼。   再次下楼时,听到他与余彬在争吵。   “钱怎么会不够呢?”   “公子啊,钱就是这么些的,我可没有花。你算算你从西洛到这买了多少东西?”   “我买了很多东西?有吗?”   “有的有的。”   脚一转又上去了,还是不要下去了。   没想到私奔遇到的第一个情况也是穷,这同相如与文君何其相像。   撑着头,想着来了小镇看到那些女子衣服。   以后没有了锦衣玉食,没有了金簪翠环,甚至一双从不沾阳春水的手也要拿起锄头了。   能接受吗?不都是自己选择吗?为何不能接受。   摸了摸头上的金簪,把首饰全取了下来,改日把它们都当了吧,就当做嫁妆了。   第二日起了程。   因为怕追兵,特意绕了远路,到下一个县,比前一个繁华多了,也热闹多了。   不过余彦瑞却染了风寒,只好把原先的打尖改为住宿。   找好了客栈,趁他熟睡,出了门去典当东西。   价格自然也是不理想,也不知道是不是店家坑人。   对于钱这种东西,总是没有认知。   余彦瑞是这样,自己也是这样。   包着东西,走了某个路口,竟然看到了余彬被从一个异常热闹的地方哄了出来。   他灰头土脸地呸了几声,骂了几声粗话。   转了身才发现有人看着他,讪笑:“庚姑娘。”   “楚珙不是让你买药吗?药呢?”   “啊?药……药……”他摸遍了全身,“我正要去买呢。”   点了头,又问:“那个是做什么的?”   “哪个?啊,那个啊,那是我朋友开的。这不是看钱不够想去借个钱,应应急,鬼知道那群没良心的没钱就给哄了出来,老子又不是……”   他几时收了口,“我这就去买药,庚姑娘这是去哪里?”   “想给他买个厚衣。既然你买药,那就一起吧。”   “好的好的。”   同余彬一起去了药店,付账时他又抓耳挠腮了,“老子的钱呢?”   “这段时间乞儿多,是不是被人抹了去?”抓药的开了口。   “可能吧。庚小姐,你看,要不咱先回去?或者我上街上转转,早晚抓到那个……”   “不用了,钱我付吧。够吗?”   “够了够了。”   “庚小姐,你哪来的钱啊?”   余彬好像很好奇。   “给这位姑娘,这是药,这是找你的钱。”   “我来我来就行了。”   余彬抢先拿过钱和药,“庚姑娘,咱们现在去那儿?”   “去买厚衣服。”   去买厚衣时,挑来挑去都不满意,好不容易满意一个,付钱时余彬两眼就要瞪出来了。   “庚姑娘这贵了,不值得的。”   “厚点暖和。”   “得了,听你的,暖和暖和。”   回去了,让余彬熬药去,自己上了楼。   摸了他的额头,依然滚烫。   这一病看来也要一段时间了,知道钱够不够花。   直到翌日清晨,他的烧才退了些。   刚清醒来还未温存几句,余彬慌里慌张地跑来,说是看到追人的了。   “真的?”   他强撑着要起身,连忙把他按下去。   “我看到有几个带刀的骑着高头大马进了县衙。”   “这么快就追来了?不行,芷娘我们得走了。”   看他慌乱着还是大病初愈,握住他的手,“是我连累了你。”   “没事的,放心吧。”   结了账顾不得停留,一路驾着驴车往乡里走。   乡里路不好走,又很颠簸。   看他脸色不好,心疼不已,“楚珙不如我们成亲吧,总是逃永远也躲不掉的。”   成了亲应该都定了吧。   “……委屈你了。”   他看起来有点颓丧,是后悔了吗?   到了乡里正好中午未过,寻了户人家先借住。   再次与他提起成亲的事。   “芷娘,这样太委屈你了。”   “我们可以先缔约。”   缔了约一切都好说了。   最后他还是同意了。   “我不会负你的。”   “嗯,我相信你。”   “那我让余彬去城里制备东西,我……”   他起了身,头一遭脸发红,又变成了寺庙亭中那个呆子了。   “正好,我有点余钱,你拿去吧。”   将包裹交给他。   “你哪来的这些钱?”   他好像很诧异。   “当了点东西。”   “……是我无能。”   “不是的。”   看不得他无朝气的样子。   为什么要如此说自己?   “成亲没有首饰不正是我的无能吗?”   他像是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簪子,“芷娘,你看这个如何?”   “这个……这个……”   这个不是当初用油菜偷换的簪子吗?   不过看到它倒是想起一件事。   “你当初笑的那么开心是因为什么?”   “我……我……”   他眼神漂移,“我还有事,先走了。”   溜的倒是快,可恶。   果然是在嘲笑,余彦瑞你个混蛋!   他办完事后,把钱还了回来,又出去同农家主人商量明日怎么办婚事。   耳边时不时传来他的笑声,看样子心情不错。   “……唉,莫吓到我浑家了。”   脸皮真厚。   不过这屋里有点脏了,需要洗一下了。   推了门,吓得他一揪,像个露了怯的孔雀,羞涩得不敢抬头。   惹来他人的笑,又推着人到其他地方说话。   那个呆子。   去打水时看到女主人在缝衣服,厚着脸上去请教怎么缝衣与做衣。   日后贫穷了,这些东西都要学的。   等回了去,发现屋内乱糟糟的被人扒过,紧张地看向包裹处果然不见了。   急忙去找余彦瑞,他正拿着红纸和墨水往回走。   把事情告知他,他一愣把东西全塞了过来,自己冲进屋里,又冲了出来往外面跑了。   一直等了好久,他都没有回来,问了农家人,都说他搭了村头李叔的车进了城。   又等到日落黄昏天,仍没有回来。   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又害怕这不是真的。   拿起笔在红贴上写上自己的名字,眼泪也流了下来。   咚咚的敲门声突然响起,以为是他,开了门才发现是几个彪形大汉。   “你就是庚清芷?模样长得还挺标志的。”   污言碎语令人恶心。   “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什么人?你男人输了钱,把你压给我们了,你说我们还能是你什么人?”   何曾见过如此轻浮粗糙的男人。   一身臭味熏人。   “不可能,楚珙不是那样的人。”   “看是不是你男人的字迹?”   真的是他的字,真的是。   可是为什么?他不是去追钱了吗?怎么会?   “还不信?那你跟我走一趟不就知道了?”   走还是不走?   好害怕,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姻缘不如张生与莺莺那般美好,私奔也不如文君与相如。   果然歌颂永远都只是歌颂。   “好,让开。”   “脾气倒挺大的。”   看他们让开了道,腿一迈冲了出去。   头也不回。   从来也不知道自己会跑到如此快。   风声灌到耳朵里,灌到心头里。   跑到一桥时,发现无路可走。   桥的另一头突然冒出火把,一个人骑着大马,看看不清五官,身边一帮人。   没有谁会傻到认为对方是救人的菩萨,而不是活阎王。   已经无路了。   彻底无路了。   “庚姑娘,还是放弃吧,在下不会伤害姑娘的,只是想请姑娘一叙。”   一叙?这让我如何信?   后有追兵,前有拦路,真的只有屈服一路可走?   不。   桥下河水长流,还未冻住,也是个一条路啊。   父亲总说我脾气犟,不适合王府生活。   也许同样也不适合这个世界吧。   冲着马上那人展颜一笑,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冬月的水异样刺骨。   但再冷也敌不过心中寒冷。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这缔约终究没签成。   第十一章   很冷,也很痛。   咳嗽着睁了眼,用了全身力气。   看到面前朦朦胧胧的人影,不知道是男是女。   “救……我……”   嗓子太疼了,没有了力气。   眼前陡然一片漆黑。   被呛人的烟味薰醒,身上有了力气。   环视四周,是一个废庙里。   身下的稻草快刺进皮肤,挣扎着抬了手,身上的厚衣不见了。   只有一个散发着奇怪味道的褥子搭在身上。   连打了几个喷嚏,太冷了。   漏风的门那边动了一下,有人进来了,是个身材矮小的小孩,一身乞儿打扮。   是被他救了吗?   “谢谢。”   声音很轻,但还是把那人吓了一跳。   “你还活着?!”   声音沙哑,似乎可以确定他的性别了。   不过这话让人怎么接?   “雀儿,干啥捏你磨蹭个什么玩意,水呢?渴死了。”   又一个人出现在门口,是一个男的,而且还穿着自己的厚衣服。   “催催催,你怎么不去黄泉催?喂,老头儿,那个东西活了。”   那个东西是指……?   有点不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他们是什么人?   “活了?我瞅瞅。”   穿着自己衣服的那个男子突然凑过来,想逃也无处可躲。   “模样挺周正的。喂,叫啥名?”   胡子拉碴,头发又乱糟糟,说话时还有酒气。   到底是来到了什么地方?阴曹地府吗?   “傻了?老头儿她是个哑巴。咱们把她卖了吧,留着也是累赘。”   那个叫雀儿的说话真得很不好听。   “小七,我叫小七。”   胡诌了个名,先应付着吧。   “不是哑巴,正好可以卖个好价。”   “卖卖卖,一天到晚挂在嘴上。让你给我倒水,你又给我喝上了!”   那个男的训了一顿雀儿,又笑呵呵地蹲在那,“小七啊,今年几岁了?家住在哪儿啊?怎么出的事啊?”   “又看上女的了,这让东婶子知道了,打死你这个老不死贪心的。”   去倒水的雀儿嘴上还是不饶人。   “去去去,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别让我发现你乱嚼舌子!哈哈哈,小七啊,说说吧。”   “我……”   岁数往小里说,还是往大里提?   “豆蔻梢头。”   “啥?”   雀儿又凑了过来还是被老头儿一巴掌拍走。   “家里面读书的?”   被老头儿这个话吓住了。   好像暴露了什么,会有问题吗?   “继续说。”   老头儿的声音正经了起来,整个人变得有压迫性。   他一定不是寻常人。   “哑巴刚醒过来,老头儿你不给水喝就让人家说话?”   “喝喝喝,哎呦,你又拿我的水去献佛?”   喝了口水,舒服了许多。   把碗递给雀儿又说了声谢谢。   雀儿别扭地龇着牙离开。   “读过几年书,但中落后,家母给我相了一门亲想让我救济家人,可是……”   “这不就是卖女儿吗?”   老头儿捂住雀儿的嘴,把他摁在怀里,示意继续说。   “但我不从,后来就跟一个人私奔了。私奔之后,以为会是话本歌颂那般,但没想到他竟然滥赌成性,把我做了抵押,让人将我……将我卖了去……”   眼泪流了下来。   “所以你就跳水了?”   雀儿啧啧了两声,扭头发现老头子已经哭起来,哭声还越来越大。   听到这哭声,手停顿在抹眼泪的动作上。   这哭得比我还厉害啊,比了过去。   要不要也这样?   “哎呦,老头儿你哭什么?哎呦,你这个哑巴怎么也哭成这了?”   雀儿瞅了这个又瞅了那个,吸着鼻子,忍不住也哭了。   可惜嚎声太响亮太刺耳,被老头子一脚踢趴下。   唉,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草草擦着眼泪,没继续哭下去的力气了。   好好的气氛都被毁了。   随后,老头儿和雀儿出去嘀咕了一阵同意跟着他们,三人一起。   雀儿告诉了这个消息后,又叽里咕噜地说了那个老头儿的事。   比如那个男的姓张,叫什么不清楚,年龄也是而立左右,并不真是个老头。   平日里最爱干的是靠着那张脸骗吃骗喝,最近的姘头是村里的东婶子。   当然东婶子是有丈夫的,只是被拉去服徭役了。   刚听到这个信息时,很震惊,从没接触过靠女人救济生活的男人。   但是雀儿不这样认为,在他口中张老头儿每次都会给他稍些吃的。   有肉在这样的冬月最幸福的事,哪怕每次都是一小块。   这也叫男人的本事。   至于自己身上原来那个厚衣,已经被充公了。   每次看到那个老头子穿着自己的厚衣在面前乱逛,总是眼疼脚冷的。   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从没有。   下午喝了张老头儿从东婶那拿来的粥,也不计较了。   开始思考那东婶子要多眼瘸才会看上这么一个风骚又邋里邋遢的男的。   每一次看到他穿着自己的衣服站在树下,摆出那感伤模样,就像遭了雷劈。   以后再也不会文人般的忧伤了。   夜晚开始发热,明明感觉精神好了许多啊。   迷迷糊糊中看到雀儿在那抓耳挠腮。   渐渐的影像模糊,变成了那个人。   “妖道……”   醒来以后,发现身侧是张老头,他身上很热,褥子也被他暖着。   动了头看到雀儿门外熬着药,苦苦的气味。   “醒了?醒来就动动,我身子麻了。”   动了一下,他又按住了,手伸了过来,放在额头,丝毫不避讳男女,“还行,不烧了。”   撤了手,一骨碌起来了。   “别想太多,你一身排骨,有东婶子柔软?我喜欢丰满的,你什么表情啊!道不同不相为谋。”   嫌弃的表情很明显吗?   摸了摸脸。   看到他出去同雀儿说话,俩人又闹了起来,叽叽喳喳地拌着嘴。   退了烧,身子还是有些虚但是能活动了。   出了庙,解决了内急。   回来就看到那俩人又吵了起来。   “不准你吃,那不是给你吃的!”   “你个臭小子,有媳妇就忘了娘。”   “屁,你算哪门子娘?你有奶么?”   “有啊有啊,要吃不?你个奶娃子。”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话听多了竟然也习惯了。   风花雪月与鸡毛蒜皮都是人间生活。   “小七,走,去看大夫。”   雀儿手里拎着野味,而张老头一脸鄙夷地唆着鸡骨头。   张老头在前面走,那是上山的路。   路有点滑,走得很艰难。   “小七,你别听那老头子乱说。”   在张老头拐了弯消失时,一旁的雀儿开了口。   “什么?”   山风太冷了,格外想念自己的厚衣。   眼睛盯着那万恶的张老头,就能爆发一阵魄力来抵御寒冷,但看不见他,就冷上加冷。   “就是……媳妇那事。”   雀儿声音低了,“我并不是把你当那的,只是……只是想到了我妹妹。”   原来雀儿今年已经十五了,虽然个子很矮。   他家不是很好甚至可以用差来形容,但子女众多,他既不是大也不是小。   因为一些不便告知的原因他逃了出来,后来跟张老头相遇了,两人便一起流浪。   在他原来那个家里,是有一个妹妹的。   那日听到落水的事,就想到了自己的妹妹。   “卖孩子的事,他又不是没做过。”   不敢问“他”是谁,但那咬牙切齿的语气已经昭示了。   看他低着头,眼圈红了,知晓那段日子一定是非常不好。   或许雀儿、张老头他们身上的事比我的要痛苦多了吧。   ……张老头除外,他很幸福。   好冷啊。   “雀儿哥,我们快走吧。”   “嗯。”   他一愣,露出两个酒窝。   看他那么高兴,不忍心告诉他其实我比他大。   希望菩萨能原谅这个谎。   阿弥陀佛了。   第十二章   山里的大夫与赤脚的大夫哪个厉害了?   好像都差不多。   反正在雀儿的眼里,山里的那位是天下第一神医。   看病的大夫是个留着长胡子的老爷爷,脾气时而温和时而暴躁。   知道没有谁看到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老男人没打招呼就钻进自家吃吃喝喝喝还能有好脸色的。   但就是没想到这个老爷爷中气那么足,精神那么饱满,还拿着扫帚四处追着打。   明明前一刻还是邻家老爷爷,下一刻就抄起扫帚舞得风生水起。   不过都是张老头儿该。   雀儿倒没有像张老头上蹿下跳的,反而陪在身边紧张兮兮的,似乎看病的是他而不是其他人。   看完病,大夫打发他去做饭扫地,自己则是抓药煎药。   “又是我啊?师父,你不是要教我医术的吗?哪家医术是做饭的?”   才知道雀儿竟然是这个老爷爷的徒弟。   也怪不得在他眼里这个大夫是神医。   挨了一顿斥后,雀儿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做饭了。   冬月很冷,坐在屋里烤着炭火仍然很冷。   一个人独坐时,总想东想西,想私奔前的事又想私奔后的事。   如果没有那场横事,或许现在正和妖道一起赏雪。   咦,竟然下雪了。   妖道你现在同我看到的景色一样吗?   冷不丁看到那个张老头儿也在仰头看雪。   ……转了身,进屋里了。   张老头很奇怪,若说他邋里邋遢是个粗糙人,但他偶尔又兼有文人气质。   真的很奇怪,是个谜。   咚咚咚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有人来了。   看了过去,是一个农家女人。   “李神医,李神医。”   她大口喘着气,呼喊着,见到探出头的大夫,立马抓了上去,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这里的土话。   “给,先喝点热水。”   雀儿从厨房走出来,热腾腾的烟火味让这个冬月有点不一样。   “那个女的在说她家男人发热咳嗽还咳出血了。”   雀儿不屑,“身体还没你好,弱成这了。”   第一次被人夸赞身子骨好。   不过确实蛮好的,在家里折腾了那么大也没有生病发热。   家里……   不知道母亲父亲现在如何了?父亲好点了吗?   现在冬月了,哥哥应该也回去了吧。   去岁来信不回,今年不孝的妹妹丢下年迈的父母跑了,再忙也要回去扛起家。   这样一想,自己还真是不孝。   还好,也遭了报应。   “小七,你怎么又哭了?老头子什么时候把这病传染给你了?”   雀儿摸不着头脑,看李神医要走,想冲上去把他拦下,“你等着,我让师父看看你是不是被染了什么病,以后离张老头儿远点。”   伸手抓住他,“没事的,以后会离张老头儿远点。”   李神医走了,剩下的屋里三个人占了燕巢。   雀儿开心地去做饭了,而张老头儿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到了黄昏,李神医才回来,回来时唉声叹气的。   原来雪太大,摔了一跤。   雀儿扶着师父回了屋,让他躺床上休息。   年龄大了的人摔一跤也不是没事的。   而张老头也在这时回来了,只不过是鼻青脸肿地回来。   才开始掩着面躲避,后被雀儿不依不挠地骚扰,烦了就厚着脸说与东婶子分开了。   “东婶子能给你打成这?”   “怎么不能,你没见过她那体型?”   “你这伤明明是男的打的,该不会是她男人回来了吧?”   张老头一噎,敏感补捉到讯息的雀儿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   气得张老头儿放下筷子,捉住他,夹在腰侧拖出门。   出了门还能听到雀儿的哀嚎。   久久不绝。   晚上,雪还是很大,三个人就睡在这了。   大冬天睡在竹席上,哪怕有厚褥子仍然很冷。   第二天强撑着病体的李神医实在受不了脏里脏兮的三人,给钱让去混堂洗漱。   至于唯一的女性被上来探望的婶子给拉走了。   婶子姓刘,家里有一儿二女。   最大的女儿年岁差不多,衣服应该也差不多能穿。   冬月热水不易,草草洗了下就穿去了。   身上穿着刘婶子女儿的衣服,竟然有点小。   见了面,刘婶子还愣住了,“小七还是高了点,衣服小了。”   说着也不让走,热情地拉着去了屋里坐,扯家常琐事。   实在受不了又不能拒绝,僵硬着坐了会儿,还好雀儿来这喊了。   告别出了门,看见雀儿有些刮目一新。   收拾利落的和邋里邋遢真的不一样。   雀儿脸色不好地拉着离开,反复告诉不要一个人去别人家,要有防人之心。   真的像一个哥哥。   上了山后,雀儿去打野味了,说要给刘婶子道谢用。   自己进了屋,被哀怨坐在门口的美人惊住了。   这是谁?   细细一看他身上的衣服,还是自己原来的那身厚衣。   ……张张老头儿?!!!   是不是进错门了?洗了个澡还能换身皮?   “小七过来。”   听声音真的是他。   “雀儿呢?”   “上山了。”   还是不敢相信这会是张老头。   “这时候上什么山,喂。”   这口气有点像张老头。   “你会做饭吗?真是大小姐啊,进屋吃东西去。”   “东西?”   李神医只给了一点钱啊,哪有余钱来买其他?   他俩该不会在河里洗的吧?   “你这什么眼神?别人送的。”   他转了身,继续哀怨着等雀儿回来做饭。   看了那忧伤的美人背,低头,剥了一个橘子。   原来掷果盈车不是传说啊。   可还是没有办法适应,以后怎么偷偷骂张老头?   一场雪后,晴了三日,阳光正好。   张老头儿也良心发现地脱了厚衣,递了过来。   正想感慨。   “小七,衣服洗干净点,这袄皮子好,别太用力了,冷死了。”   他哆嗦着钻进了被窝。   ……还说别人大小姐,怎么不看看自己?   张老头儿张老头儿。   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喊他张老头了。   大小姐生活了十几年,突然被另一个大小姐指挥着伺候。   有点不甘愿。   看向雀儿发现他已经热火朝天地洗了起来,丝毫没有不适。   “……”   扭头看了躲在被窝里吃东西看医术的张老头,又看看任劳任怨的雀儿。   瞬间对张老头升起了崇拜。   术业有专攻。   住了没几日,好吃懒做的张老头终于被人收拾了。   李神医给了他一匝纸让他去替人写信,赚钱糊口。   听雀儿说生意还不错,就是女的太多了。   人一多,赚了钱,张老头就去买酒喝。   每次喝得烂醉回来,也不知道要是没了雀儿他能不能摸着回来。   “浮生如寄,切身之物惟酒!哈哈哈哈哈,嗝。”   “戏杉抛了,下棚去,谁笑郭郎长袖……谁笑郭郎……郭郎……”   “老头子你再喝酒我就不管你!”   喜欢喝酒的张老头,若说他发疯好像并没有发多大的疯。   除了吟几句诗词外,就是哼着小曲儿,偶尔听到了那词,竟然是西厢记里的。   很奇怪的老头子。   日子过得快,转眼到年底。   这一年很波折,有些人离开了,又有些人来了。   看着张老头和雀儿在庭院打打闹闹,感伤也少了许多。   “小七,过来,上课了。”   李神医放弃雀儿那个木头疙瘩,转收了另一个徒弟。   当然,雀儿并不在意,反而缠着让喊师兄。   被李神医敲了几棍才安生了。   在年底时,问张老头借了钱,写了一封信给家里。   怕他们不收,也不敢写名,内容也是以学子的名义写的。   新年快来了。   仰头看着那辽阔天空下的鸟,竟有点想家了。   第十三章   这一年的除夕与他年不同。   没有家人没有锦衣玉食,只有热腾腾的家常小菜和相逢一桌的有缘人。   新买的炮竹被张老头和雀儿哄抢走了。   噼里啪啦放了一通,又争在一起。   看着他俩追逐打闹,一时分不清谁过了而立。   应该是自己吧。   今年突然变老,心性归于平和。   一年与他相识相知,一年与他相爱离别,短短两年比得上了十几年的精彩。   现在想来几个月前的事,竟然恍如隔世。   真相是什么,原因是什么,没有心力去想去探求了。   唯一的执念只是远方的父母。   愧疚与歉意才是执念的根本。   忍着眼泪,缝补着旧衣。   自己真的变了。   村里过年有村里的气氛,雀儿还约着一起去看烟火。   可没到那天一个消息从北方传了过来,震惊整个神州。   北方军一路溃败,防线一收再收,最后驻扎在了离京不远的要塞,把京都暴露在敌人铁骑之下。   这是何等的颜面无存,又是何等的软弱无力,皇室竟然拖家带口一路南逃。   弃天下弃国城于危亡。   朝中大臣吵的怎样,民间不知,老百姓只知道国土残半。   这个消息传来的那天,张老头儿在庭里坐了一天。   等晚上,他神情严肃地拉着雀儿说了一通。   第二天,说要走。   起先还担心他们一腔热血是要参军,后来发现是多想。   “陈青绥就是饭桶,信他的招兵令,还不如直接北上杀敌。我带雀儿走,是担心官兵强行征人,孺子门生还好,一身功名在身也不敢强抓,但平头老百姓可不一定了。”   知道张老头有打算,也拦不住。   临走时他又安慰:“别担心了,国一时亡不了。等天子下了江南,四方牵制之后就好了。”   家里走了两个人,顿时冷清了。   但这也不是伤感的时候,收拾好心情付出更多心血陪师父治病救人,学习医术。   春的气息加重,难民也越来越多。   不知道今年会有多少农田荒废,也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情形。   北方的战事一直不好,消息一天比一天坏,渐渐的这里的人也开始逃了,北边的难民也不停留了。   天子镇守江南誓要夺回故土的消息传来时,正在照顾生病的师父。   春季多发病,师父又常穿梭在病人之间,身子骨年迈抵御不了时疫入侵。   再次见到张老头儿和雀儿时,师父已经病逝了。   年初还热热闹闹的山间小屋,此时只有一人了。   “小七。”   回了头发现是雀儿,他皮肤糙了不少。   “雀儿哥。”   真的好想流泪,还以为这次又要孤独一人。   “你俩可以了,老李头呢?喊上他该走了。”   “师父他……”   春月的最后,师父走了。   再次相遇的人也要离开这个地方。   雀儿跪在墓前磕了头,张老头买了酒敬了几杯后,带着一家小的离了这。   山里一切都埋藏在山里了。   冬月时相遇,春月离别。   在战火纷飞的时候,已成常态。   去南方的路上,雀儿说了他们这几个月做的事。   原来张老头带着他去了南方,又投了贴,去做一个客卿,可惜没过多久就被排挤了。   幸好无绝人之路,有人推荐去做了教书先生。   安顿好了一切,又借了钱来接人去南方。   坐船过江时,看着乌泱泱的人群,想及西洛的父母。   本打算在今年去西洛偷偷看看父母,哪知道一切成空了。   父母应该也去了南方吧,或许在南方会遇到他们吧。   “南方要封了。”   惊疑地看向张老头儿。   “天子让陈青绥领兵抗敌就是因为南方趋于饱和,不能再涌入难民了。这次走不了,以后都不行了。”   “既然陈将军领兵那……”   “呵,他就是个饭桶顶什么用。”   后来雀儿偷偷告诉说张老头儿投的贴就是陈青绥那,哪知道陈青绥身边的幕僚斗争太厉害,让人给阴了。   争斗哪都有啊,不过张老头儿能做上客卿,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下了船,张老头儿领着去吃了饭,打算第二天再走。   雀儿就领着一起买东西。   南方很不一样,没有一点迹象。   江那头的战火似乎只是一场噩梦。   随便看了看就两手空空地回去了。   南方的晚上有点睡不着,可到第二天起来时,没有觉得昏沉。   张老头买了点东西回去,几次转车才到了地方。   村里人倒也热情,问起女娃子是谁?   张老头通答是外甥女,至于雀儿则是他的儿子。   这个说法是第一次来这时,张老头儿强安的。   过了没几日,雀儿在晚上正式磕头改名了。   就这样雀儿认了张老头儿为父,改名为张雀山。   至于自己,问张老头喊舅舅。   一家人成了一家人。   那个晚上,大家都喝的很醉。   缘分真是奇妙。   乡里的生活很简单。   张老头是王村的教书先生,每月有那么点钱和米。   而张雀山拜了村尾猎户为师,学习一些技术或者去做短工。   自己倒是医术不离手,师父既然去世了,他一身医术也要传承下去。   一眨眼又到了年尾。   一年比一年过得快,北方的战事也趋于平静。   真如张老头说的那样,陈青绥就是个饭桶,一有事自己第一个跑了,跑完了还为自己美名——战术撤退。一两次还好次数多了,饭桶的本质就彻底暴露了。   可惜天子也不能说些什么,咬着牙封了个空职,充当吉祥物去。   好在国难危亡时,热血青年总是不少。   有为之人纷纷冒头,也算打了几场胜仗,抵御了进攻。   第二年发生了一件事——张老头要成亲了。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最不可思议的是他所娶之人为他第一次倾心之人。   他俩的故事最后是女方说的。   原来他俩相爱之后,女方家并不同意要求张老头一定要有功名。   当时颇有才气的张老头也是信心十足,可到了京城,运气不佳并未考上。   一时颜面无存的他又考了三年,女方也愿意等他三年。   三年之后依然未中,女方也成了熟透的桃子,空耗三年春光。   未履行约定,又得知女方已定下婚约。   崩溃自责写了一封绝情信后消失人间。   如今他孑然一身,她也嫁人生子又夫死。   两人都不是青葱之人,经一年多重回也算再续前缘。   张老头商定婚事那晚,独坐在门外想了许久。   他们的故事何其相像。   一样的西厢记开头,却都没有张生和莺莺的运气。   自己是私奔,未成为文君相如。   他们是放弃,哪怕物是人非也可以多年后再续前缘。   “会与妖道再续吗?”   天空的星星很亮。   “小七,回去了。”   身体一暖,衣服披在身上。   拉紧衣服,转身进了屋。   第十四章   在南方的日子没有空闲。   为了将师父的医术传承下去,厚着脸去医堂请教。   付了钱,又坐了几次冷板凳,观摩病情。   许是劲头拼吧,大夫也常带着一起出诊。   当然雀儿一直陪在身边,生怕出了什么事。   就这样,雀儿成了医堂的短工,有时也担着采药的活。   医术很难,想学成必是要有决心。   递了拜师茶后,医堂的大夫严厉加倍,稍有错误直接戒尺。   每天都被塞得满满的,有时候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扶到了床上。   桌上乱七八糟的书籍也被摆放好了,甚至还放着一杯清茶,虽然已经凉了。   家里做饭的原是雀儿,可舅妈嫁过来,是带有了丫环,雀儿就不怎么做饭了。   听说舅妈改嫁时,也是在家里闹了一番,可多大的事在这样战火的年代也不是什么大事。   舅妈的儿子还时常来这玩,第一次见面还把张老头夸上了天,彻底满足了张老头的大小姐脾气。   不过在这样的其乐融融下,雀儿就变得边缘了。   他从没当过什么大少爷,受不了别人伺候。   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已经不下两次听到下人在议论他麻雀变凤凰。   要是以前的自己根本不会管这事,但伤一次家人后就忍不了家人再次受伤。   寻了机会同张老头谈了以后,带着雀儿去城里住了。   偶尔过节时回来。   家里也平静了。   更方便潜心学习医术,不需要操心其他。   不过每天拿着书时,看到雀儿在那择菜,都忍不住笑,好像自己是要考科举的书生。   等学有小成时,已是两年后。   这两年,张老头添了新丁,除了抱着自己孩子兴奋地傻笑外就是催婚。   偏偏没人理他,自顾自地唉声叹气。   北边的收复持续,胜仗不断,南北来往也不如前几年那样严苛。   看到这样情形,向老师领了个差去了北方。   是时候回去看看师父了。   去北方依然是雀儿陪着,站在船上感受江风竟生出一种豪迈,一种想搏击长空的豪迈。   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鸟,时而飞上天空,时而钻入水面。   “雀山,你有这种感觉吗?江山岂是一人助,我辈自有豪杰出。”   也不管他答不答,“我就有这样的感觉。看到病人在手中活过来就有一种感觉,这种感觉是那十几年闺中生活都不曾给的。”   “江上风大,进舱吧。”   “嗯。”   下了船行到师父那,跪拜后又一路行到西洛,踏上西洛这片土地,腿竟然抖了。   幸好雀儿在身边,不然又要丢人了。   寻了个客栈住下,梳洗了之后前往庚宅却发现开门的不是家人,而是占了此楼的穷苦人家。   人去楼空。   长叹口气,摆摆手不让雀儿担心,“明天我们去采药。”   采药时,也顺便救人和打听庚家的事。   只是多数人并不知道庚家大儒是谁,还好有人建议去找村里的书生询问。   寻了日子,去找村里的书生。   敲了门,开门的是一位妇女,面容有点熟悉,好似在哪见过,也是奇怪了。   得知来访用意,也是笑着迎了进去,“外子去教书了,过会儿就回来了。”   坐在屋里等人时,发现大堂贴的书法有些眼熟。   听到门开的声音,看见女主人面露笑意,也转了过去,那一眼被定在那。   “芷娘。”   好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妖道……”   这么多年未见,他竟然有些苍老,明明正是大好年华啊。   “爹,抱!”   幼童的声音打断了一切的怀念。   看着他腿边的小豆丁,苦笑一声,回不去了。   “芷芷,来娘这。”   他夫人抱着小女儿下去了,留下三个人。   雀儿也看出什么,犹豫后出了门,让他俩叙旧。   腾出空间叙旧,可有什么旧可叙?一切都过去了。   你成家了,而我也在立业中。   错过真的是错过了。   “芷娘,坐吧。”   他有点拘束,“这几年你还好吗?”   “还好,幸有舅舅救济。”   “那……”   寒暄完竟然无话可说了。   这样的场景谁能想过?   “北方大乱,随舅舅逃亡南方时,与父母失散,楚珙你知道我父亲的消息吗?”   “没有,我只知道老师与师母在几年前便搬回老家了。北方战火一起,应该也到了南方吧。”   老家?那应该是和族辈一起离开的或者没离开。   回老家看看应该能见着吧。   “那打扰了。”   “芷娘!那日对不起了,都是我管教不严,识人不淑。余彬已族法伺候了,让你受委屈了。”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不必自责。”   起了身,要走。   他又喊住了。   “芷娘,今日见到你很开心,真的。”   眼角湿润,不敢回头,怕扑到他怀里。   我们终究是错过了。   “楚珙,天子明年便会重起科举,凭你之才定能高中。”   说完又想起他与母亲的约定,害怕让他有所误会。   “借你吉言了。”   出了门他没有送,但一步步走出去时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背影。   “小七,你怎么哭了?是不是那个人欺负你了?”   摇摇头,靠在墙上全身没有力气。   遥记白头约,偏缺今生缘。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若说无姻缘,怎会遇见君。若说有姻缘,何若成离人。   抬眼发现雀儿满脸心事。   “小七。”   雀儿踌躇了后说,“那个女的好像是去找师父救命的,也就是说她家男人咳出血的……”   “走吧。”   出声打断他,“我们还要采药。”   那次分别不管发生什么都已经过去了。   妖道没有提,那就不知道吧。   “我前世或许真烧了断头香了吧。”   赤紧的情沾了肺腑,意惹了肝肠。若今生难得有情人,是前世烧了断头香。——《西厢记》   第十五章(完)   自重逢了余彦瑞,晚上便梦到那两年。   从春到冬,从冬到春。   从雪下白头到冬月冷水,从红笺小字到红帖残名。   从呆子,登徒子亦到妖道。   你说你想成斩妖除魔的道士,那我便想做祸水的红颜妖魔。   想让你渡我,你却变成了书生。   书生和红颜,呵,世上有几个张生和莺莺,又有几个文君和相如。   妖魔终究是妖魔,前世的断头香得不来今生的有情人。   你我为何要相遇……   睁开眼,枕边一片湿凉。   “小七,登船那天你说的话还记得吗?”   雀儿驾着马车,前往庚家老宅。   “记得啊。”   趴在窗边往外看那片天,天是如此的蓝,又是如此的广。   轻笑着,十几年的四方天空,几十年的浩然长空,或许今生学医也是为偿还前世的债吧。   只愿下世能有一有情人。   到了老宅,依然没有看到父母,询问了才知父母去了南方。   留下讯息后,离开这里往北而行。   一路治病救人。   越往北,伤患越多。偌大的军营,医师竟然不够。   与雀儿商量后,决定留在北方,又写了封信托人送到南方,让家人勿担心。   这一留便是多年。等回南方时,张老头儿的孩子已经猫嫌狗憎了。   “别走了,北方差不多也稳了,你也该歇歇了。”   几年未见,张老头的两鬓也有了白丝,当然美人依然是美人,变老也是个美人。   “嗯。”   “留下来也好,有些事你也该考虑了。”   “什么?”   “雀山啊,那小子你就没考虑过?”   张老头儿急了。   “我……”   好像真没有考虑过。   真的把张老头气住了,饭都不留直接赶走了。   和雀儿一起回城时,走在街上发现人头攒动,分列两道。   问了人才知道是打了胜仗回来领功受赏的官员。   敲锣声远远传来,垫着脚尖往那处看,只看到长长的队伍。   人来近了,周围越往前挤,根本无处站立,还好雀儿一把护住了才没有跌倒。   站定后抬起头,正对上骑着马看来的余彦瑞。   芷娘。   他未说一句话,却知道他在说什么。   唇边的笑意扩大,他也笑开了。   这人怎么笑得跟傻子一样呢。   人走远了,彻底看不到。唇边的笑意仍然不减,陡然看到他旁边一人身影眼熟,问了路人那那个骑马的是谁。   “他们姓什么?”   “一个姓余,一个姓庚。”   庚……   拉着雀儿离了人群,一路跟着他们,看着他们进了一个宅邸。   宅邸上明晃晃着庚府。   父母近在眼前,却不敢上前。   “小七,我去敲门,你在这等着。”   “不,我跟你一起去。”   让门仆通报后,仍忐忑不安,如果不是怎么办?   但门仆出来的快,容不得退缩。进门打的是余彦瑞的名字,而不是庚家名字,内心还是有点不敢面对可能的一切。   “楚珙,听人说是一个妙龄女子,该不会是你的相好吧?”   “子衍兄,莫……芷娘?”   “嗯?”   看到背对着自己的一身官服的男人扭了头。   那熟悉的面目,这辈子都不会忘。   “哥!”   扑倒他怀里。   终于找到家人了。   “清……清芷?真的是你啊!快快,把老爷夫人喊出来。”   听到即将要见父母,泪水又流了下来。   “好了好了,没事的,大家都好好的。清芷,这位是……?”   从哥哥怀里抬起头,抹着眼,“他是张雀山,我的救命恩人。”   “别这样,小七,我也没有……”   “救命恩人啊,多谢你搭救小妹。”   “没有没有……”   看他那拘束样,想到张老头的话,“哥,他还是你妹夫。”   “妹夫?”   三个人都愣了。   “等等等,赶紧让人拦住老爷,让夫人先来。”   疑惑地看着他。   庚子衍在耳边道:“爹早把楚珙当女婿了,越老越拐不来弯,不能宁掰。这可是你的错,怨不得旁人的。”   捶了他一下,让他闭嘴。   “张妹夫,来来坐吧。”   “大哥,不用了。”   嘴上叫得蛮快的。   “清芷,你以后住呢?”   知道大哥是在担心,但真的不想停留一地。   “四处行医吧。”   “你一女子跑来跑去不安全,这又不是太平盛世。”   “大哥,没事的,我会陪小七的。”   “……”   看出庚子衍隐隐的白眼。   偏偏那个呆子没有看出,这根本不是安不安全的问题,而是父母牵挂啊。   扭了头看到妖道正看过来,相视一笑。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   父亲听到自己喊了多年的女婿竟然换了人,一时气下认了妖道为儿子。   “楚珙你不愿意?”   “……自然愿意。”   以后就要以兄妹之礼相待了。父亲啊,你是假糊涂呢还是真聪明呢?   吃的太撑,竟然有些睡不着。走在月下庭中看到一人也在。   “芷……清芷。”   “二哥。”   相看无言。   几年未见,再次相逢的他竟然有如此大的差别。   见过傲气、羞涩、无耻、颓废的他,可从未见过坚毅的他。   几年的战火洗礼,大家都长大了,也都成长了。   “清芷,我娶她是因为不想负她,我欠了她。”   “嗯,我也欠了一个人。”   昂着头看着月亮,“妖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喊你妖道吗?”   “可能前世真的是个道士吧。”   “妖道,我想我的小木妖了。”   “妖道……”   转了头,看着他月光下的眼睛。   来世你来寻我如何?   别让我等太久,不然我会生气的。   在家里待了几个月,正式成了亲后没几天,便怂恿着雀儿逃跑。   开始四处行医的生涯。   这一路走南闯北,遇到了家里的小木妖。   衣襟湿漉漉的,无奈地叹口气,拍拍怜香的背。   忘了,这是小水妖。   行医多年后,确实有人写了传,但好像歌颂的不是爱情啊。   “娘子,今夜有烟火,街上很热闹一起去看吧。”   “好啊。”   将纸卷好,扶着腰起来。   身子累赘了,真不舒服。   好像也实现了有人陪着看烟火的愿望。   璀璨的烟火燃放在夜空。   来世会是什么样呢?   摸了摸肚子,你说呢。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悠悠醉】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